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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话(トドおそ/カラおそ)

恶魔小松拣回来一个小小的幽灵,幽灵头顶的蜡烛歪歪斜斜熄了一根,他被小松夹在怀里飞过河岸,流出来的肠子全洒在了轻松的地盘。小松眉飞色舞地向女神介绍说,这是我的新朋友,他的名字叫椴松哦,哎呀果然是命中注定的邂逅,我们连名字都这么相似呢。
轻松挑起一边高高的眉毛,嫌恶地说:我只期望你别把他玩死就好。
小松笑得不见眼睛,露出两颗尖尖的獠牙,不会的,他都已经是半死了——我专门挑的。
他看见椴松的时候对方的灵魂正在马路上爬行,椴松因车祸失去双腿,半截身子血淋淋地攀附在马路上,小松晃着尾巴计算他爬过来大概要几个小时。叫一松的死神姗姗来迟,他镰刀一划,小松笑得更开怀了——但这刀恰恰稳在小松的翅膀上。敢情他还记恨着上次小松抢他魂魄那回事!小松的眼眸从黑变到红,再从红变得黑,他竭力压住显出原形宰了这死神的想法。这个世界的神灵都爱跟他对着干,小松讨厌死跟他们碰面了。
我收不走他,他的身上有时间的力量。一松道,他不紧不慢地在小松的红色骨翼上戳穿一个洞,再将巨大的镰刀靠在自己的肩上。
于是椴松便成了一个孤零零的幽灵。
小松挺喜欢这条街上漂亮美眉的腿,但是椴松(他看到的学生证上的名字)老像个壁虎爬来爬去,内脏器官还满地洒,着实烦人。他飞到椴松面前,椴松的手被他踩在脚下咔咔响,你有毛病呢?你去哪儿,我带你去。
椴松看着他不讲话。
小松不耐烦了,我再问一次——
椴松突然抱住了小松的腿,头顶的蜡烛歪歪斜斜熄了一根,滚烫的蜡泪滴到小松的皮鞋上。小松哇哇大叫着要他滚开,小松从地面升到半空,从半空飞到屋顶。他到处飞,椴松还是死死地抱着他,甚至这看起来傻不拉几的幽灵居然胆敢爬到了小松的肩上,抓住他前几天被一松戳出的伤口狠狠一拉。小松气得半死,他扇动翅膀,像一条要喷出火的龙,但对付幽灵要持特殊的魔咒才能伤害他,一松镰刀尖上的覆盖的咒语就是专门对付这一类非生物的。小松是恶魔,恶魔都不念咒,而且他上魔法课的时候等级全是F。他压根没办法对椴松怎样。
好嘛,你既然这么喜欢我,我把你带回去总有办法治你。恶魔都小心眼,小松在这方面更是登峰造极。他面上摆出笑相,心怀满溢的恶意。
很快,小松发现椴松是个白痴。这不是在辱骂他,他真的是个白痴。小松在闲暇之际教会了他如何像幽灵一样飞,但椴松还是喜欢爬来爬去,不过他唯一聪明了一点——终于学会把肠子收回去了。
小松对椴松彻底没兴趣了。
死神的话早就被他抛在脑后,小松偶尔施点把戏去跟人类的女孩子约会,教堂有个叫空松的神父天天买菜的时候遇见小松要追着他打,攥着十字架手心冒汗的神父其实超弱,神父把买的大蒜洋葱一篮子扣在小松头上,上至耶稣下到阿弥陀佛喊了个遍,世间的道义不会是掌握在弱者手上。小松拍打着翅膀(只有空松能看见)一步步朝他走近,他便一步步往后退。小松新交的女朋友对他悄声说:他是出了名的冒牌神父。自小松搬来后,他总在神神叨叨地造谣说什么镇上有黑气必是魔物的象征,可怜一个小伙子长得还蛮帅,年纪轻轻的脑子有问题。
小松心想:不能杀,因为他实在太弱了。杀了也没意思。作为一个有素质修养的恶魔,我得从心理击溃他。
念圣经的司仪说真挚的愿望在人心中,小松双手合十,扇动绑了绷带的翅膀,在教堂用心祈祷了两周的一松去死。站在台上的空松看到他的眼神简直是活见了鬼。
小松身为恶魔却怕痛怕得要命,他成日在人世间放荡,他好吃懒做,又贪图享受,次次受伤都是靠他与生俱来的自愈力——恶魔应该会的东西他大多都不会。
恶魔小松出生在一个白色的国度,童话的开头在很久很久以前,但没有恶龙没有人类没有勇者没有救赎,这个世界什么也没有,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死亡。他唯一可以交谈的生命是一个幽灵,幽灵藏在幕布后面,他的声音轻轻柔柔:童话的开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小的小小的恶魔,他感到十分孤独。
然后呢?空松斜眼看他。
小松:然后啊,这个恶魔不就正站在你面前呢嘛。
空松:你给我滚。
小松摇摆着翅膀滚了。准确来说他是卷着空松的铺盖一起滚的。空松冷得没睡着,半夜起来背经,背到色即是空的时候,恶魔潮红着的脸突然跳进他的脑海,他想了半刻钟,闭眼咬着牙叉掉了画面。空松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恶魔留在他脖子上的一圈牙印还发着紫,空松感到更冷了。准确来说是心冷。他滚上了床,十字架刺破手心,他破釜沉舟地想自杀。他悲哀地想着想着,觉得自己犯下了猪狗不如的罪行,他好冷,流出的血液也是冰冷的,他快死掉了。空松睡死过去了。……
在那不久之后,小松坐在祷告室低声说:神啊,如果世界上真有神的话请帮帮我吧。我,唉……我,我跟一个不该有关系的人发生关系了。我们并不爱对方,甚至他可能还有点恨我,因为我前段日子泡了他女朋友。但是我们在某一天争执的过程中搞起来了。他明明是个童贞,搞起我来还挺疯的……他是有多恨我啊,上了我还做出一副天崩地裂的样子……这不是重点。他好像并不愿意见我。但我很想他。我想见他。
他将脸埋进十指间,好半天,他的尾巴在身后地面上一点一点计算着时间,另一间房里的的聆听者一言不发,他们只有一门之隔。木门上的抽板被抽开,缝隙里露出一双小松所熟悉的闪烁眼眸。按理说空松是不能让自己被小松看到的,小松的脸低垂着,肩膀耸动着,他的嘴慢慢扬起,勾起一个得意的笑。

空松在某一次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小松:那故事的后来呢?他对小松的事情都持一种我不想关注你我只是随口一问的态度,似乎这样就能在恶魔面前保持他神职工作者的矜持。小松说:恶魔跑了呗。
他跑什么?
因为太无聊了。
……幽灵呢。
死了吧。小松说,幽灵也是会死的,当没有一个人记得它的时候,它就会随着升起的太阳一起蒸发掉了。像水珠一样。
空松手里的菜抖了一下。
他俩关系最好的时候,一天恨不得贴在对方身上(这仅是小松而言),这时候的小松是被允许上桌子吃饭的。他知道空松骂他也只是嘴上说说,况且他还对空松的技术很满意。他们在每一个你所能想象到的地方开干,小松一般是挨操那一个,叫的声音还特别大,空松心想如果神给他的子民判下罪行,那么自己无疑会是坠落到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那一类。
小松握住刀叉,切下一块血淋淋的牛肉来,他咬住肉的筋脉,嘎吱嘎吱地嚼起来。见空松一脸的惨不忍睹,他抬起头露出两颗獠牙的标准坏笑,牙上还带着丝丝的血。
空松指指自己的嘴,小松缓缓挑起眉毛,空松闭闭眼,伸手用拇指擦掉了小松嘴边的鲜血。
接着他迅速地拿起一本书隔绝了小松的视线,书翻得哗哗响,他不住催促道:赶紧吃!
神父听见恶魔突然开始捶桌大笑,他更加窘迫地抓紧了书页,觉得恶魔讨厌得不得了。尤其是小松,干什么都十分讨厌。
但空松真没想到他会去到阿鼻地狱。他在世上最后看到的那一眼也是恶魔这张讨人厌的脸。他倒在地上的时候,漩涡打开,小松不会念咒,便握着他破碎的十字架,跌跌撞撞地背着他飞向半空一扇红色的门。空松想:啊,地狱是什么样子呢,小松这家伙在恶魔里一定也是个厉害的角色,否则自己又怎么会轻易动了凡心。空松没有告诉过小松他是谁,就像小松根本不会在意他是神是魔,他只是空松。这是空松在人间渡的最后一劫,他的败因是一个叫做小松的恶魔。
……你不准死。
小松的脸转过来,凶狠地看着空松。
对不起啊,空松想,我那么多次都有机会。只有这一次,不能放纵你了。
……………………
再看看我。求你了。千万不要死去。不要留下我一个。
……不要死去。

他的七魂六魄是残破的,况且就算你逼我这么干,人飞走的灵魂是不可能再回到人间的。死神说。
在我们的世界,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是不会也决不允许再改变的。天使说。
所以我都跟你讲了,不要把人玩死了。女神说。
……
小松瞪着椴松,椴松也看着小松,他咨询过这个世界他认识的全部神灵,他们都万分肯定地告诉他:人是不会起死回生的。
……
可以。
椴松说出了他作为幽灵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仿佛一个将要坏掉的风箱沙沙作响。
小松瞪着的眼睛睁得更大,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眸子里的尖锐红光一闪而过。
你最好不要骗我。我会杀了你的。
我不会骗你的。
小松把幽灵提起来,他猩红的眼睛注视着幽灵,死人怎么会活过来呢?
你孤独吗?
…回答我。
你孤独吗?
你想死吗?
你孤独吗?
…………
你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
那就现在!
椴松轻轻握住了小松的拳头,好像一阵寒风刮过手心。
你闭上眼睛。
小松犹疑地闭上眼睛。

他睁眼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国度。椴松不知去处,也可能是与周围的白雾融为一体。小松飞不太高,只好一步步朝前走,他越走越觉得心惊,周围的雾散开,是他呆过的城镇。他使劲力气狂奔到教堂,轻车熟路找到空松的房间。他看见神父站在窗边拥抱太阳(这傻样被他嘲笑过无数次),他一时竟呆住了。
空松转过头,对着小松露出一个他从没见过的温柔的笑。
小松打了个寒战,显然觉得空松的表情恶心极了。他上前一步正欲开口,一个女孩穿过他,在空松面前站定。女孩很爱笑,在跟小松交往的时候就很容易因为一句话满足,女孩笑着拉起空松的手说:走吧。
……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一个愚蠢的假设?
(这不是假设,你看到的是真实存在过你的世界的。)
不可能。
(因为你呀。)声音道,(都是因为你呀。不然他的六魂可以顺利与一个女人娶妻生子,再在未来几十年中体验过爱恨,再羽化登仙。)
……事 情 不 应 该 是 这 样 的 。
(事情的确不应该是这样。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不是你的阻挠,他就不会死,他本可以有一个一步登天的机遇。但他被你彻彻底底地毁掉了。)
……你在让我分心。小松冷笑,我是不会相信一个幽灵的话的。
再说,那又能怎样?我不会在乎他是否愿意,他那么多次都有机会把我推开——他没有。
(你会相信我的。因为你会相信你自己。)
你凭什么说这是真的?
(这都是你存在过那个世界的痕迹。)
(从第一天起,我就正看着你呢。)
小松看见他的旁边出现一个水流般的漩涡,它像是一只巨大的、深深的眼睛浮沉着。这个玩意在空松死的时候出现过,在椴松来的时候也有过。小松钻了进去。
他刚踏入旧世界,又一次目睹了椴松被汽车撞飞路边的场景。那时候的他眼睛略抬一抬,死神一松姗姗来迟,一松是从另一个时刻的十三点穿越过来的,他的背后也有一个漩涡,只是小松当时没有注意。趁一松和小松争吵的当儿,他想了想,踩着一松的袍角钻了进去。

一松(大概是他)手握镰刀,他看见小松从自己身后的时间里爬过来,不高兴的脸看上去更加不高兴了。在观察到死神面具的裂痕,小松已经打定主意这就他妈是一松,他认识那么多长得一模一样的死神,对他摆脸色的只有这一个。他肩头的那只丑兮兮的黑猫都跟一松三百年前养过的那只一模一样。那只猫不知道有几条命,敢被死神饲养的生灵或许早就不存在生的概念。它老针对小松。
于是一松警惕地看着他,你在这里干嘛?
有点不对啊,小松想,他见到我居然不是破口大骂,还用那样陌生的目光看我,况且这只死猫不早就跑丢了吗?
一松的镰刀尖上勾着一个魂魄,小松握紧了空松的十字架,他鬼使神差地走上去,张开了嘴巴。
小松把最后一点儿精气吸干,用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朝背对死神的方向连滚带爬地逃进了另一个漩涡。

他又回到了那片白色的荒野,当他打开时空隧道,对面有一个恶魔的气息在一刹那迎面冲了过来,像是预谋了一生的场景。矮到只到小松膝盖的恶魔穿过他狠狠撞进了漩涡里。
(现在你明白了吧?)
……
(一花一世界。有因才有果。)
你能说得再简单些么?
(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了。这些都是你,你的未来,你的过去,你的现在。你走的每一步都是过去的你所走过的每一步,时间分毫不差。)
这一次小松长久的沉默了。他发问道:
那故事的结局呢?
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童话的后来,那个幽灵怎么样了?
…椴松?




这个故事也是时候易主了。我切断了与他的联络。我认为小松差不多应该明白了。老实说,在另一个世界找到他花了我的本体不少功夫,他跑得又快,我追不上。所以只好替他收拾烂摊子。他进入的童话里有精灵鬼怪一个不少,而他却是唯一一个恶魔。这是我第一次离开自己的童话,我们的宇宙空间是千变万化的,每一个相遇都是重逢。而他们不一样,这个世界还没能进化到能随心所欲地改变时间的量子过程,因此发生过的一切在下一瞬间都是既定的事实。通俗点讲,倘若换个剧本,剧本的内容也会发生。这太不可思议了,居然有这么低级的世界设定。神在跟我开玩笑吗?
我从未对小松撒谎,他倒是从未对我讲过一句真话。连他回答我的三个提问,也是弄虚作假。但我不介意,因为我喜欢他嘛。在我到来的时候,死神差点发现了我,也只是差一点。小松他该从哪儿来,就该回到哪儿去,他所做的所寻找的完完全全是一个镜花水月。只有我才是真实。我知道他认为我无聊,因为我的故事也说过了上亿遍:我的童话里,仅仅只有一个小小的恶魔和白色的幽灵。我们互相依存,如果他不记得我,我自然会像露水一样蒸发掉,每一天我都在想我可能会消失,日复一日,我还在站在这儿注视着他。我想他是知道我的,但他不愿意去想。那我只好叫他回忆起来,致死者是他,拯救者也是他,秩序不容破坏,而一次次上演。
他问过我这个问题很多很多次,我不知道这一次的记录会不会被抹杀。假如有人真想知道,那我告诉你吧,这个童话的结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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